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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五八九 八月初一(4)

        “有胆敢反抗者,无论是何官职有何身份,格杀勿论!”

        宋治的命令重重敲击在殿内殿外所有官员心头,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意识到,大齐帝室跟大齐世家已是生死仇敌,今日就要分胜负、定生死!

        皇帝的这个命令本该来得更早,上回含元殿风波时,那些暗中支援魏氏的世家,就该承受皇帝的杀机。

        是赵宁延缓了这个时间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如今看来,赵宁能够延缓的时间也有限。而今日,赵宁不在燕平城,上回就是粘板鱼肉的世家,这次就更是没有反抗的余地。

        宋治一声令下,飞鱼卫修行者率先冲进大殿,在两侧拔刀出鞘,对殿中的陈询、韩昭等人虎视眈眈。

        随后,宋治所在的地台两侧,许多王极境高手现身,霎时间站在了地台前,将满殿大臣与宋治隔开。

        与此同时,宋明带着众王极境出现在大殿外,面朝殿中的世家官员,气机勃发虎视眈眈,做好了随时出手杀人的准备。

        殿中的寒门官员有人惊疑不定,有人大喜过望,有人兴奋异常,有人等着看好戏,有人凝神沉思,有人担忧不已。

        在敬新磨的喝令下,他们鱼贯而出,离开了含元殿这处是非之地,到殿外去找地方躲避,免得被可能到来的厮杀殃及池鱼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也有寥寥几人留下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是朝臣中的寒门王极境修行者!

        世家官员们的反应就比较简单,陈氏、韩式等参与过陇右之战的世家官员,都是大祸临头惊骇欲绝,没有参与过陇右之战的,亦都有兔死狐悲之感。

        看到寒门官员们离开,前者更显忐忑,后者也如坐针毡,好在敬新磨紧跟着点了一些世家的名,让没被点名的世家官员迅速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些世家官员无不大感庆幸,再也顾不得唇亡齿寒,纷纷夺门而出,跟在寒门官员后面去了殿外的安全之处。

        陈询与韩昭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时候,他们可以出来喊冤,说皇帝没有实质罪证,这样对待国战有功之臣,会让天下人寒心,在如今这种局面下,更是会让四方豪杰进一步背弃朝廷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他们张了张嘴,最终却都没有开口。

        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。

        宋治今日既然敢悍然发难,就不会在乎他们说什么,也不会顾及所谓的后果,宋治已经没有退路,他要的,就是铲除世家中的所有敌人!

        两侧手持沉重符链的飞鱼卫修行者相继走出,开始捉拿殿中王极境之下的世家官员;殿内殿外的王极境高手,则已刀剑出鞘,各自选定了要对付的目标。

        眼看帝室、寒门的高手强者,在宋明的带领下,步步逼近,就要将殿内的世家大臣当场擒拿,殿外忽然传来一名宦官的急报:

        “禀陛下,镇国公请求上殿!”

        镇国公!

        听到这三个字,所有人都是心头一震。

        已经近一年不曾公开露面,一直在府中静养的镇国公、大都督、赵氏家主赵玄极,竟然在世家们最危险的时候不请自来,于世家们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在了皇城?

        陈氏、韩式、蒋氏等世家官员面面相觑,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珍贵的希翼,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
        地台上的宋治眼神一沉,杀气满溢。

        赵宁不在燕平了,原以为处理陈氏、韩式等世家时,不会再有赵氏的人来恶心他,没想到缠绵病榻近一年,莫说从不曾上朝,连府门都没踏出去过的赵玄极,竟然不请自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赵玄极还以为时至今日,他能像之前的赵宁一样,再掀起一次含元殿风波不成?

        宋治一甩大袖,背负双手,冷冷道:“传!”

        既然赵玄极来找死,他不介意顺手施为,送他的这个外公去大狱,亦或是干脆让对方在今日就踏上黄泉路!

        赵玄极的现身方式让所有人大感意外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是被一个红裙小姑娘推进含元殿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如今的他,已经连站起身都做不到,只能坐在椅子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沉重的病痛让他面容枯槁、骨瘦如柴、精神萎靡、呼吸微弱,仿佛一阵风就会把他吹跑,又好似下一刻就会魂兮归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看到赵玄极,包括宋治、宋明、敬新磨、陈询、韩昭在内,所有世家寒门官员,都情不自禁的怔了怔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知道国战结束后,修为被废身受重伤的镇国公身体就一直不好,也知道一向勤勉公事从不曾迟到早退的大都督,已经不再过问皇朝兵事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,赵玄极已经病成了这个样子!

        没有谁能将眼前这个,坐在椅子上连挺直腰背都做不到,满头白发眼窝深陷,气若游丝的垂暮老人,跟那个俯视大齐修行者数十年的王极境后期绝顶高手,于国战最凶险之时带着族人子弟,把河东守得犹如铜墙铁壁让北胡精锐寸步难进的赵氏家主,联系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 意料之外的震动,让殿内殿外的人,一时间都哑口无言。

        在此之前,他们因为各自立场与利益不同,对赵玄极不出门不见客的举动,有各种各样的猜测。

        有的认为赵玄极托病不出,是害怕皇帝忌惮,所以自缚手脚;有的认为赵玄极老谋深算,隐居幕后主持赵氏一切事务,与赵宁一明一暗;

        有的认为赵玄极这是卖惨,好让皇帝觉得亏欠赵氏,从而善待赵氏;有的人认为赵玄极修为尚在,只是在韬光养晦伺机而动,用心险恶......

        凡此种种,不一而足。

        真正相信赵玄极的确病重的人,寥寥无几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即便是这些人,也认为以赵玄极曾经的非凡修为,赵氏善于炼丹制药的家族底蕴,情况不至于多么严重。

        是啊,情况何至于如此严重?

        直到这一刻,在初升晨阳的绚烂光芒下,看到风中残烛般的赵玄极,上到宋治这个大齐皇帝,下到飞鱼卫的普通修行者,才猛然意识到一个之前始终被他们有意无意忽视的问题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问题,事关大齐国运、皇朝国祚,本来是最不应该被忽略的,相反,它应该被每个齐人所正视,所铭记,所赞颂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国战结束还不到一年,忙着瓜分胜利果实,忙着党同伐异争权夺利,忙着享受太平生活,忙着挣扎求存的齐人——几乎所有人,都忘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它早已被人遗弃在不知名的角落,被灰尘所掩埋。

        现在,眼前的镇国公、大都督,终于让他们再度记起了那件被尘封的往事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就是——青竹山之战!

        那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。

        更是一场决定国战胜负的大战!

        青竹山之战前,王师虽然克复了中原州县,但兵锋被阻隔在黄河之南,虽然在积极准备进攻河北,却没有谁敢冒然提出这个策略。

        哪怕是统领数十万大军的赵玉洁,手握皇朝大权的宋治,都不敢贸然施为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他们很清楚,在可见的大河天堑之上,还有一道更加雄阔的天堑,横亘在所有大齐子民、皇朝王师面前!

        只要这个天堑存在一日,就一日没人敢尝试跨越大河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一旦那么做了,这个天堑落下来,就会把所有人砸得粉碎!

        在乾符十三年,皇帝于汴梁被击败,不得不落荒而逃,让中原陷入深不见底的深渊时,这道凭空出现的天堑,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横在所有齐人心中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是天下唯一一个天人境修行者,四海之内最强悍的绝顶高手——天元可汗元木真!

        而且那时候的元木真,已不是乾符十三年的元木真,而是出海访仙问道数年,变得更加强大的元木真!

        只要元木真还在,纵然中原有百万王师,都得乖乖龟缩在大河之南;只要大齐一日没有天人境,大齐就一日不能贸然北伐!

        没有任何一艘战船,经得起元木真一击,没有任何一座水上连城,可以在元木真手下保存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元木真不败,大齐莫说北伐,能不能守住河东、守住中原都是问题,乃至能不能在江南苟延残喘,保留一份民族希望,都值得怀疑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现实,赤裸裸的残酷现实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,元木真就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又一次败了!

        就像乾符十三年一样,不可一世的天元可汗,再度败在了赵氏手上。他被赵氏高手联合世外高人重伤,不得不迅速退出河东。

        几乎可以毁天灭地的元木真,又一次失去了决定战争胜负的能力,只能隐身于北胡大军之后,看着两军将士在大河上厮杀。

        当青竹山之战的胜利消息传来,宋治只记得自己大笑不断,笑弯了腰,笑得肚子疼,笑得流出了泪......而后,他便断然下令,让王师准备渡河作战!

        世家文武寒门百官,只记得自己当时喜不自禁,与周围的人相拥而庆,或三五成群去大醉了一场,或挥毫洒墨赋诗一首,或拔剑而舞抽刀欲战。

        至于赵氏——赵氏的确不凡,不愧是大齐第一世家,镇国公家族......镇国公修为被废?那确实值得悲戚,但物超所值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它的,众人没太大感觉,赵氏之前不是就败过元木真一次吗?这回再败对方很正常吧?况且赵宁已经是王极境后期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今天,看着眼前行将就木的赵玄极,众人才终于意识到,青竹山一战到底有多么惨烈,有多么凶险!

        那绝不是理所应当的胜利,而是赵玄极、赵宁与那几位世外高人,拼了性命不要,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,方在生死一线之间勉强挣来的!

        上到皇帝,下到百姓,每个齐人都该感谢他们,都该铭记他们的功勋,而不是对他们无端猜忌,把他们逼得走投无路!

        一股浓烈的愧疚自责之情,在每个良心未泯者的心头弥漫开来。